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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登拍Annapurna时我在想什么



如想看图,可直接跳转至文末,按时间线排序的登拍安娜普尔纳的部分过程照片。(多图)


我出生在一个信奉科学的知识分子家庭,小时候对科学之外的范畴是没有概念的。我常常梦到一些感觉很熟悉的画面,会和某一些人事物特别有链接感,但我无从探其究竟。倘若有人和我聊起前世今生的轮回,我不会否定,但年幼的时候要问我有多相信,我说不出所以然。


随着成长的经历,二十几岁的时候接触到心理学、修行和佛法,逐渐开始理解发生在自己和他人生命中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。为什么这一世我们会来到这里?我们为什么会经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?为什么我们与生俱来带着某一些特质?为什么我们对一些素昧平生的人事物有特殊的链接感?如果把时间线拉长,向前和向后,拉长到无尽远,我们这一生不过是其中小小一段。也许我们在许多次生命里已经扮演过不同的角色,经验过不同的经历。佛法里将其称为轮回。我把轮回看成是一个概念,它是否真实存在并不重要,它帮助我们理解一些生命中的不解,然后在这一世中找到一些平衡,相应的时候做出一些选择。


最近在登拍的山峰是安娜普尔纳。这次得到想象尼泊尔明玛G团队的信任和支持,允许我自由不使用氧气进行登拍,我觉得很感恩。不使用氧气登山能让我和当下这座山峰更有链接感。于是在离顶峰还有几百米的时候,有了这篇来自安娜的所思所想。


那天抵达高营地的时候天色尚早,倚靠在帐篷里看书。书里讲到一部有趣的电影,叫《Groundhog Day》,讲的是电影主角每天早上醒来,都是相同的一天,永远是2月2日,当天所发生的事情,就像录像带重复播放。刚开始他非常厌烦,因为无论他做什么,每天永远都会出现相同的人,发生同样的事情,而他永远都得不到心仪女孩的心。他开始对生活失去信心,制造出很多负面的因果,第二天他又得从头经历同样的一天,他抱怨相同的人事,和相同的人发生冲突,再进入相同的下一天,以此循环反复。他甚至企图自杀,但次日早晨又从同样的床上醒来,收音机里播放着同样的音乐。日复一日,直到他的心态经过一次次的改变,既然无法逃避这一切,不如好好过完这么一天吧。他开始改善人际关系,努力学习新技能,不再是抱着任何目的,而是单纯享受当下这一天的生活。他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帮助别人,让周围的世界变得更好。例如,制止即将发生的车祸事故、制止谋杀惨案,因为他已经度过相同的这一天。最终,在经历了无数次的2月2日后,他发现他的生活已经完全不一样,甚至在最后,他终于打动了心仪的女孩,而在第二天起床后,心仪的女孩并没有消失,仍然在他身边,而时间也变成了2月3日,他终于打破了时间循环,进入了全新的下一天。


我没有看过这部电影,准备下山后搜来看看,中文名叫《土拨鼠之日》。电影里讲述的剧情在我看来即是业力。但真实生活和电影不同,因为真实生活的时间线是拉长的,一切并不是立刻发生的。干尽恶事的人可能正享有富贵名望,一心从善的人可能正面临重重课题,然而果何时到来只是时间问题。所以如果从长远的架构来看待生命里的一切,一切都很合理公正。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,人前人后的是非,当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,看似重大的灾难,其实都并不太重要,重要的是我们给予怎样的回应,因为这会塑造我们的未来。所以与其说相信命运,不如说相信自己是命运的主宰,因为我们如何应对来到生命里的一切,我们所做出的一切回应,将会塑造我们未来的因果。


我想起,春节期间,按照惯例,我将过去一段时间在山里登拍的照片整理出来,一一寄给有缘进入镜头的山友们。有的人不解我为什么常年免费做这些洗照片的事,是否另有所图,在这个功利心泛滥的社会,似乎人与人之间除了功利所剩无几。我笑笑说,顺手而为之。整理照片的过程也是重新梳理自己的过程,结缘,化缘,了缘,这是小时候从家人那里留下的习惯。

身处高海拔的安娜普尔纳,不同形状的冰雪云海交织成不同的画面,仿佛形成一个个不同的生命角色,有的像小兔子,有的像一条龙,有的像一个小女孩的脸,有的像一个个字母组成的沙画,有的像一株植物。但是如果你完全认同它,认为那就是一只兔子,那就是一条龙,你就陷进去了。就好比我们这一世,我是个女人,我是个男人,我是个母亲,我是个登山者,我是个作家,我是个名人,我是个企业家,我是个...我们认定这一个个稍纵即逝的东西是我们自己,然后我们就被困住了。因为角色本身并不重要。我可以扮演女人,也可以扮演男人,我可以是任何。

我想到当下人类社会的一些事件和趋势,男性,女性,物种,国家,种族,主义,战争,人们在谈论和平与平等时,人们其实在制造更多的对抗与排他,“我们”需要对抗“他们”从而获得和平与平等,“我们”需要通过制定排斥“他们”的行为来保护自身的利益,这样的动机只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侵略。这一世你是女性,你的家在中国,下一世你可能是男性,生活在以色列,再下一世你可能是一只飞翔在喜马拉雅的鸟。可以说,我们不生活在任何一个国家,任何一个种族或性别身体里,我们其实是生活在自己的心里,我们的家是我们的心。我们对自己的身体非常注意,每天清洁它,喂养它,训练它,装饰它,但我们给自己真正的家——心,有过多少关照呢?我们不需要更多对抗,因为这一刻的对抗放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里,都会制造更多的麻烦,因为一切都不是单独的,而是一个意识整体,我们每个人都和周围的一切是息息相连的。


在安娜大本营的时候,我和爱人聊起这些年登山拍摄的感受,我说,有时候觉得这些年的旅程是很孤独的,想要慢慢地记录当下山里的一切,感受大山的爱和拥抱,而大多数人都在为了追逐一个结果和一个目标,越快速便捷地到达那个顶峰。我们的社会非常注重结果和名利,价值观传播的一大误区便是,获得越多财富名望越快乐越成功,导致人类永远在竞争,永远在望着某样远处的东西,连爬山也被赋予了名利和证书,山因此被人们划分为不同等级,爬山的方式也被赋予了不同的定义名称,被评判和比较。


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起,哪座山里有什么野生动物,积雪有多厚,空气是什么味道的,冰川是怎样变化的,日落是什么颜色,有没有植被生长,社会里的人们只会在意这座山被人为赋予的名次和名利。

可是从小到大我爬了很多很多山,也说不出哪座山更难或更简单,哪座山更美或不美。我想起小时候和同伴在欧洲的日子,那时候没有人会说,“这座山太简单了,没意思”,或是“我要成为xx登顶第一人”,或是把爬山的方式划分成不同风格定义来评判。那时候我们只是那样简单地爬山,没有任何目的,甚至不为顶峰,只是全方位地感受在山里的每一刻,那样的为它着迷,嘴角笑出花儿。小孩子没有先入为主的想法,他们不做比较或解释,只是以鲜活炙热的心看待一切。我一直没把这样的自己搞丢,虽然这样的同伴越来越少了,但庆幸的是,身边仍然有那么些孩子般的灵魂。



朋友常常把我形容成励志的榜样,在他们眼里,我是勇敢的,敢于挑战极限。有些人说,这是一个女性力量觉醒的时代,你应该去为女性登山代言。但是对于爬山这件事儿,我好像从来都说不出那些关乎于挑战自我的话。我明白,社会需要永攀高峰的形象,但是我内心和这些宏大的词并没有太多链接感,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挑战极限的人。


我不敢跳伞,尝试过一次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;我不敢玩过山车,玩儿过一次也就没有后续了;我对滑雪、滑翔伞都没有兴趣,我也没有学过冲浪,各种极限运动我都没有玩过。我曾经很想去考的潜水证,答应了朋友要一起去追鲸,后来发现,但凡我有的时间精力金钱,我又都总会留给爬山,音乐,拍摄,创作。这么听起来,其实对大部分事物我都没有挑战过,我只是在和我特别有链接感的事物上,倾尽了所有。所以与其说这是一种挑战极限的自我,不如说,这根本是爱的力量,而我真正热爱的,并不多。


这些年在爬山的时候,我会时不时给同行的夏尔巴拍一些纪录,下山后把视频素材做成影像,再把照片印出来做成影集,回送给他们。看着这样一群在大山里长大的孩子,通过做着自己擅长的事情而改变命运和家人的生活,我常常觉得很感动。这是一项辛苦且危险的工作,我不敢说他们当中所有人都对登山这件事有着无限热爱,也不排除这是他们当下可能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方式,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的是,我能感受到他们对大山是存在很深刻的链接感的,而这样的链接感是有力量的。

©️xuesh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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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安娜的时候,我的夏尔巴问我,你习惯了自己爬山,再来到喜马拉雅跟商业队登拍的时候,会不会觉得不适应?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,喜马拉雅登山一直是饱受争议的,人们喜欢把山划分为不同的风格,去对比,去评判。有时候想,是不是我们很多人长大以后,都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。


后来我回答他,我觉得,在不同的地方爬山,登拍不同的山,就像玩不同风格的音乐,有时候是一个人指弹吉他,可以有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,有时候是和一群人玩儿乐队,相互协作,体验不同的故事,各有各的乐趣。而这些年在喜马拉雅,当我看见这样一群夏尔巴和藏民,通过这样一种方式,用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,当我看见他们的孩子能够因此有更好的条件读书生活,比起任何时候都要追求一个人的自由和成就,我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支持他们的工作,彼此照亮,也因为有了他们的协作,我可以更专注地拍摄我想拍摄的影像。我觉得这是一件相互传递能量的事,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。


人生是这样的,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戴着自己的眼镜看世界,我们看到的他人,并不是对方,而是来源于我们自己。所以后来我会知道,那些在我身上看见了勇敢的人,那些在我身上看见了爱的人,你们从我身上看到的一切特质,那是因为你们本来就有啊。


在往安娜普尔纳顶峰去的最后几小时,天气原因,大家决定全体下撤,于是那一天我们止步于7600米的地方,撤回大本营等待下一个天气窗口。朋友问我会不会觉得遗憾,还差400米就到顶了,我说完全没有,因为这一整趟过程已经足够精彩。而几天后的再次出发冲顶又会有全新的体验,超值了。

如果你一直望着山顶,当然就欣赏不了沿途白雪云海婀娜多姿的形态,也就注意不到脚下变幻多端的冰川溪流。当我们被锁在自己的头脑里,总是关注着某样够不着的虚拟的东西,和当下眼前的那一刻断绝,我们也就错过了这一世生命里的那些真实和真谛。


安娜,几天后再见。


以下为部分按照时间线排序的登拍安娜普尔纳的照片。图片若未经署名,均出自©️Lois Hong。



©️xiaoxia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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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️Mar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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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️小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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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️小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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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ank you, Annapurna Mother, and Imagine Nepal, the team. 


两天后再次往顶峰出发。Good luck to All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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